靈濟宮的朱紅大門緊閉著。這座始建于永樂年間、原本供奉道家三清神靈的清凈之地,如今早已沒了半點香火氣息。門前矗立的不再是虔誠祈福的香客,而是一排排身著褐色棉甲、腰佩繡春刀的番子,他們站姿筆挺,眼神銳利如鷹,死死盯著過往的行人,連一只蒼蠅飛過都逃不過他們的視線。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清雅的檀香,而是一股混雜著鐵銹與隱隱血腥氣的詭異味道,讓人不寒而栗。
大殿之內,原本供奉的三清神像早已被連夜移走,送到了城郊的廢棄道觀,只留下空蕩蕩的神臺,積著薄薄一層灰塵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張巨大的紫檀木公案,案面光滑如鏡,上面堆滿了厚厚的卷宗,有的標注著“東廠密報”,有的寫著“西廠呈送”,還有的則是各地官員的履歷檔案。劉瑾負手站在大殿中央,身著一身繡著蟒紋的紫色官袍,腰間系著玉帶,身形不算高大,卻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。張彩垂手立在他身側,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,眼神里卻藏著深深的敬畏,連呼吸都放得極輕。
“東廠、西廠,皆是前人牙慧,臃腫不堪,耳目不清。”劉瑾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,帶著金屬般的冷硬,沒有一絲溫度,“汪直當年建西廠,何等威風,可到頭來,還不是栽在了文官手里?說到底,還是手段不夠狠,耳目不夠靈。”他緩緩轉過身,目光掃過殿內的番子頭目,“從今日起,內行廠便設在此處。咱家要的,不是像東廠那樣招搖過市的鷹犬,也不是像西廠那樣只會欺壓百姓的惡狼,而是真正的耳目,是無孔不入的影子!上至內閣閣老,下至街頭小販,只要有任何異動,任何不軌之心,都要給咱家查得一清二楚!”
番子頭目們齊齊跪倒在地,高聲應道:“屬下遵命!”聲音震得殿頂的灰塵簌簌掉落。
劉瑾滿意地點點頭,踱步到一側,指著地上一個剛剛打造好的木制囚籠。那囚籠異常狹窄,僅容一人站立,頂部開有一個圓孔,剛好卡住人的脖頸,籠身布滿了尖銳的木刺,稍微一動,便會被刺得皮開肉綻。“此物,名曰‘立枷’。”劉瑾用指尖敲了敲粗糙的木欄,發出沉悶的響聲,“犯事者囚于其中,站,不能直腰;跪,無法屈身。白日日曬雨淋,夜晚寒風刺骨,再斷其飲食,看他能熬幾日。”
張彩湊上前看了一眼,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,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,腰彎得更低了:“公公神思巧妙,此物一出,足以令百官喪膽,再無人敢違抗公公的意志。”
劉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要的就是這個效果。咱家要讓這大明的官員,聽到‘內行廠’三個字,就嚇得睡不著覺;看到咱家的緹騎,就像看到閻王的勾魂使者!”他頓了頓,又道,“張彩,緹騎的人選,都安排好了?”
“回公公,都安排好了。”張彩連忙應道,“屬下從東廠、西廠挑選了兩百名最精銳的番子,又從錦衣衛里挖了些好手,都是身手矯健、心思縝密之人。屬下已經讓他們換上尋常服飾,分散到京城各處,今日起,便開始行動。”
“好。”劉瑾頷首,“告訴他們,凡查到官員貪腐、結黨、甚至私德有虧之事,都要一一記錄在案。咱家要的,不是立刻處置他們,而是要捏住他們的把柄,讓他們乖乖聽話。誰要是敢敷衍了事,或者走漏風聲,就把他關進這立枷里,讓他嘗嘗滋味。”
“屬下明白!”
內行廠的緹騎,如同黑色的潮水,無聲無息地滲入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。他們不像東廠番子那般身著官服、招搖過市,也不像西廠緹騎那般手持令牌、橫行霸道。他們有的穿著尋常仆役的服飾,在官員府邸外打雜;有的扮成商販,在酒樓、茶肆里擺攤;還有的混入戲班、妓館,甚至六部衙門的廊下當差。他們沉默寡言,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,貪婪而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,將聽到的、看到的每一個細節,都悄悄記錄下來,連夜送往靈濟宮。
禮部尚書王璟的府邸,此刻正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。已是深夜,府內的燈火大多已經熄滅,唯有書房的燈還亮著,昏黃的光線透過窗紙,映出一個蒼老而佝僂的身影。
王璟坐在太師椅上,雙手顫抖著,將一條珍藏多年的羊脂白玉帶用錦緞小心翼翼地包好。這條玉帶是他當年出使西域時,西域國王所贈,質地溫潤,雕工精湛,價值連城。他對著心腹老仆低聲道:“快,從后門走,送去靈濟宮……不,直接送去劉公公的私宅。就說……就說下官一點心意,求公公高抬貴手,放過下官這一次。”
老仆接過錦緞包裹,臉上滿是擔憂:“老爺,這劉公公權勢滔天,胃口極大,一條玉帶,恐怕……”
“顧不得那么多了!”王璟打斷他,聲音里帶著哭腔,“前日戶部尚書韓文被抄家的消息,你也聽說了?私藏龍袍,那是何等罪名!咱家雖沒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,可這些年在任上,也難免有些首尾。若是被內行廠的人查到,后果不堪設想啊!”他說著,眼淚便掉了下來,“快去吧,晚了就來不及了!”
老仆點點頭,剛要轉身,書房門卻被無聲地推開了。一個穿著尋常家仆服飾的男子站在門口,身形消瘦,眼神卻冰冷如刀,嘴角掛著一絲譏誚。
“王部堂,不必麻煩了。”男子聲音平淡,卻像一把冰錐,刺得王璟渾身發冷,“您三日前在‘醉仙樓’三樓雅間與江西按察使密會,收受銀票兩張,共計五千兩;昨夜在‘藏春閣’留宿,召妓兩名,其中一名乃是罪官李嵩之女……這些瑣事,公公都已知道了。”
王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,如同紙一般。他手中的茶杯“啪”地一聲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,茶水濺濕了他的官袍下擺。他癱軟在太師椅上,身體不住地顫抖,喃喃道:“你……你們是內行廠的人?”
那緹騎并不理會他的疑問,目光掃過桌上的錦緞包裹,語氣帶著一絲嘲諷:“這羊脂白玉帶,成色倒是不錯。咱家會替部堂轉交公公的。只是……公公想知道,部堂接下來,是打算繼續‘盡忠職守’,和那些老頑固為伍,還是……識時務,歸順公公?”
王璟猛地從椅子上滑下來,跪倒在地,涕淚橫流:“下官知錯!下官愿效忠公公!求公公給條活路!往后,公公讓下官做什么,下官就做什么,絕不敢有半點違抗!”
那緹騎滿意地點點頭:“早這樣,不就好了?起來吧。明日早朝,公公希望看到你彈劾翰林院學士劉忠的折子。劉忠近日總在朝堂上非議公公,公公很不高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