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常洛斜倚在端本殿的暖榻上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榻邊的紫檀木扶手。他剛咳嗽過一陣,胸腔里還殘留著鈍痛感,呼吸略有些急促。作為國本之爭中艱難立儲的皇長子,他的位置從來不穩。皇上對鄭貴妃的寵愛依舊,福王就藩的旨意拖了又拖,朝中那些依附鄭貴妃的官員明里暗里的試探,像一張無形的網,時時纏繞著他。
他抬手按了按眉心,身旁的小太監立刻上前,輕聲問:“殿下,要不要再歇歇?”
朱常洛搖頭,聲音帶著幾分沙啞:“文書都送來了?”
“回殿下,王安公公正捧著過來。”
話音剛落,王安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。他身著常服,步履輕緩,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,捧著文書的雙手平穩得沒有一絲晃動。調任東宮典璽局后,他負責管理太子的部分文書印信,行事愈發沉穩周到。走進殿內,他先是躬身行禮,目光掠過殿內陳設,最終落在朱常洛身上,見他面色比昨日更顯蒼白,眼底的憂慮又深了幾分。
“殿下,這幾份文書需您鈐印。”王安將文書輕輕放在案上,聲音不高不低,剛好能讓朱常洛聽清。
朱常洛點頭,示意小太監遞過印璽。王安在一旁侍立,目光無意間掃過案邊伺候的宮女。那宮女正端著一碗剛煎好的湯藥,低眉順眼地走向暖榻。她的動作看似嫻熟,遞藥碗時,指尖卻極快地蜷縮了一下,幅度小得幾乎讓人忽略,隨即又恢復了常態。
王安的心猛地一沉。他在司禮監待了多年,見慣了宮中的爾虞我詐,練就了觀察入微的本事。那一瞬間的指尖異動,絕非無意,里面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。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,看著朱常洛接過藥碗,仰頭將濃黑的藥汁一飲而盡。藥氣彌漫在殿內,混雜著沉檀香氣,有些刺鼻。
“殿下,文書已鈐印完畢。”王安待朱常洛放下藥碗,上前收拾好文書,再次躬身行禮,“若無他事,奴婢告退。”
“去吧。”朱常洛揮了揮手,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倦怠。
王安退出端本殿,腳步不停,直到回到自己的值房,才停下腳步。他坐在椅上,閉上眼睛,那宮女的身影和她指尖的異動反復在腦海中浮現。他起身翻找出東宮的人員名冊,仔細查閱,果然發現那宮女并非東宮舊人,是半月前由內官監調撥過來的。名冊上只寫了她的名字叫春桃,籍貫和背景都寫得含糊。
王安召來值房外的一個小太監,低聲問:“春桃宮女,你可知她的來歷?”
小太監想了想,回道:“回公公,聽說她是內官監劉公公引薦來的,好像……和鄭貴妃宮里的張管事太監沾點遠親。”
王安的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擊著,疑竇像藤蔓般悄然滋生。鄭貴妃宮里的人,調到太子身邊伺候湯藥,這本身就透著蹊蹺。他吩咐小太監:“往后多留意她的動向,有任何異常,立刻稟報。”
小太監不敢怠慢,連忙應下。王安看著窗外,東宮看似平靜的表面下,暗流早已洶涌。他知道,從發現那指尖異動的一刻起,有些事,已經不能再置身事外。
夜幕降臨,東宮的燈火次第亮起,卻照不進各個角落的陰影。李進忠提著一壺酒,腳步輕快地繞過幾道宮墻,來到王安的值房外。他如今在宮內也算混出了些名堂,靠著巴結魏朝,又在采買處經營起自己的關系網,消息靈通得很。他深知王安在太子身邊的分量,時常借著探望“兄長”的名義來走動,實則是想攀附東宮這條線。
“王大哥,開門!”李進忠輕輕敲了敲門,聲音壓得很低。
王安起身開門,見是他,側身讓他進來:“深夜至此,何事?”
李進忠將酒壺放在案上,嘿嘿一笑:“尋大哥喝兩杯,順便說說外面的新鮮事。”他坐下后,見王安眉頭緊鎖,神色凝重,收斂了笑容,“大哥,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
王安沉默片刻。他知道李進忠路子野,交際廣,宮里宮外的消息都能打探到,眼下這件事,單憑自己一人之力,恐怕難以查清。他壓低聲音,將白日在端本殿見到的情景,春桃的異常,以及她的來歷,一一說了出來。
李進忠一聽,眼睛頓時瞇了起來,里面閃爍著市井之徒特有的精光。“鄭貴妃宮里出來的人?給太子爺煎藥?”他搓著下巴,手指在桌面上快速移動,“大哥,這事兒絕不簡單!你想啊,太子爺身子本就弱,要是這藥里有什么貓膩……”
他站起身,在狹小的值房里踱了兩步,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。“這事兒得查!必須查!”他停下腳步,看向王安,眼神熱切,“若真能查出點東西,那可是天大的功勞!太子爺定會記著你我二人的好!”
王安點點頭:“我也是這般想,但此事牽連甚廣,稍有不慎,便是殺身之禍。”
“大哥放心!”李進忠拍了拍胸脯,“你在東宮穩住,盯著那個春桃,別讓她起疑心。外面打探消息的事,交給我!我這就去聯絡幾個弟兄,定能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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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安看著他,叮囑道:“務必小心,不可打草驚蛇。”
“曉得曉得!”李進忠拿起酒壺,又放下,“這酒先存著,等事成了,咱們再痛飲!”說罷,他轉身就走,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。
接下來的兩日,東宮表面依舊平靜。朱常洛按時服藥,卻總覺得精神愈發不濟,整日昏昏欲睡,連處理文書的力氣都沒有。有時坐在榻上,說著話就能打起盹來,醒來后頭痛欲裂。王安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每日都派人暗中盯著春桃,卻沒發現她有什么明顯的異常,只是每次煎藥時,都會獨自待在小廚房里,不許旁人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