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寒料峭,運河兩岸的垂柳才剛抽出些微嫩黃的芽尖,河水裹挾著碎冰,汩汩北流。一艘高大的官船破開水面,桅桿上懸掛的南京鎮守太監衙門的旗幟獵獵作響。甲板上,幾個粗豪的船工正圍著一名被捆綁著、渾身濕透的運河巡檢小吏拳打腳踢。
“瞎了你的狗眼!覃公公的船也敢攔?”一個管事模樣的太監尖著嗓子罵道,一腳踹在那小吏心口。
小吏吐著血沫,兀自掙扎喊道:“……規矩……查驗……你們私載……啊!”話未說完,又被一腳踢在面門,登時昏死過去。
艙室內,暖爐燒得正旺。南京鎮守太監覃力朋斜倚在軟榻上,五十許年紀,面皮白胖,一雙細眼瞇著,正用小銼刀慢條斯理地修著指甲。他聽著外面的動靜,眉頭都沒皺一下,只對身旁侍立的小太監懶洋洋道:“丟河里喂魚,干凈點。”
“是,公公。”小太監躬身應道,臉上毫無波瀾。
這已是覃力朋此番押運“貢品”北上的路上,處理的第三個不識相的地方官吏了。他利用職權,將大量私鹽、珍玩木料藏在官船底艙,沿途州縣,誰敢盤查,輕則鞭笞驅趕,重則如同剛才那名巡檢,直接“消失”。多年鎮守南京,資歷深厚,連南京守備勛貴都要讓他三分,早已養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。
船隊繼續北上,眼看就要進入山東地界,距離京城愈發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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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里之外的北京,西廠衙門。
汪直坐在公案后,聽著下方一名身著便服、風塵仆仆的番役低聲稟報。那番役是從南京星夜兼程趕回來的。
“提督,查實了。覃力朋借此次押送貢品之名,官船底艙夾層內,私藏淮鹽不下五千引,另有紫檀、花梨木料數十方,皆未入冊。沿途過揚州、淮安,已有三名地方巡檢、稅吏因試圖登船查驗而‘失蹤’,尸骨無存。”
汪直年輕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,只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的桌面,發出篤篤的輕響。他忽然問道:“他快到哪兒了?”
“回提督,按行程,三日內當過濟寧,入北直隸。”
“濟寧……”汪直沉吟片刻,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,“好地方,運河樞紐,漕船如織,正好動手。”
他猛地站起身,動作快得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。“傳韋瑛、吳綬!”
片刻后,韋瑛和吳綬快步而入。韋瑛依舊是那副悍勇模樣,吳綬則顯得沉穩許多。
汪直目光掃過二人,語速極快:“覃力朋的船隊,三日后過濟寧。你二人,立刻帶最精干的人手,乘快馬晝夜南下,務必在濟寧之前布置妥當。”
韋瑛眼中閃過興奮嗜血的光芒:“提督,是要直接拿下那老閹狗?”
汪直橫了他一眼:“蠢貨!覃力朋是南京鎮守,正四品的太監,若無確鑿證據,動了他,朝野震動,皇上面前也不好交代。”他走到懸掛的運河輿圖前,手指點向濟寧段的一處狹窄河道,“在這里,你們扮作漕運總督衙門的巡河兵丁,以稽查私鹽為名,強行登船!記住,動作要快,直撲底艙,找到夾層,人贓并獲!”
吳綬立刻領會:“提督高明!以巡河名義登船,名正言順。只要當場起獲私鹽,便是鐵證如山!屆時再亮明西廠身份,覃力朋無從抵賴。”
“正是此理。”汪直點頭,眼中寒光凜冽,“韋瑛,登船之后,你的人控制甲板,若有抵抗,格殺勿論!吳綬,你帶擅長搜查的弟兄,直取底艙。記住,我要活的覃力朋,更要那滿船的臟證!”
“卑職明白!”兩人齊聲應道。
“去吧,事若不成,提頭來見。”汪直揮揮手,語氣平淡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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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后,濟寧以南三十里,運河一段較為狹窄的河道。天色微明,薄霧籠罩在水面上。幾艘插著“漕”字旗號的巡河哨船看似隨意地停在岸邊,船上兵丁盔甲鮮明,實則皆是西廠番役假扮。韋瑛和吳綬隱在為首哨船的船艙內,目光緊鎖下游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