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對!聯(lián)名上奏!”
“絕不能再忍氣吞聲!”
堂下群情激憤,多年來對西廠的恐懼和不滿,在此刻被楊曄父子的鮮血徹底點燃,化作同仇敵愾的怒火。一份由內(nèi)閣首輔商輅領(lǐng)銜,幾乎囊括了所有重要部院大臣的聯(lián)名彈劾奏章,迅速草擬而成。奏章中,歷數(shù)西廠“擅設(shè)酷刑、誣陷良善、僭越權(quán)柄、動搖國本”等數(shù)大罪狀,言辭之激烈,態(tài)度之決絕,為成化朝以來所罕見。
西廠衙門,汪直自然也收到了風聲。他坐在那張寬大的紫檀木公案后,聽著心腹匯報文官集團正在串聯(lián),準備發(fā)動前所未有的猛烈攻擊。年輕的臉上,非但沒有懼色,反而露出一絲冰冷的、近乎興奮的神情。
“終于都跳出來了……”他輕聲自語,指尖劃過光滑的桌面。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。西廠的崛起,必然觸及舊有權(quán)力體系的利益,與文官集團的沖突不可避免。楊曄案,不過是導(dǎo)火索而已。
他并不慌張。他深知皇帝的軟肋——對官僚集團根深蒂固的猜忌,以及對于“隱弊”和“陰謀”近乎偏執(zhí)的恐懼。他有信心,能夠?qū)⑽墓賯兊倪@次反彈,扭曲為“結(jié)黨營私、攻訐近臣、試圖壅蔽圣聽”的又一次證據(jù)。
“提督,文官勢大,此次聯(lián)合,恐怕來者不善啊。”吳綬不無擔憂地低聲道。
汪直瞥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勢大?那是因為陛下尚未看清他們的真面目。一群聒噪的烏鴉罷了,聚在一起,聲音大了些,就想遮天?”他頓了頓,吩咐道,“你去,把我們掌握的,關(guān)于幾位參與聯(lián)名大臣的‘材料’,整理一下,不必太多,但要足夠讓陛下心生疑慮。”
“屬下明白。”吳綬心領(lǐng)神會,所謂“材料”,自然是那些或真或假、捕風捉影的“不法情事”或“不當言論”。
汪直又看向一旁因為“辦案有功”而更加趾高氣揚的韋瑛,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“嘉許”:“韋瑛,此次楊曄案,你做得很好。若非你洞察先機,果斷出手,此等蠹國奸佞,不知還要隱藏多久。”
韋瑛受寵若驚,噗通跪倒:“全仗提督栽培!屬下愿為提督效死!”
“起來吧。”汪直虛扶一下,語氣平淡卻意味深長,“你的功勞,咱家記著,皇上也看著呢。好好干,這西廠的擔子,以后會更重,需要你這樣的干才多分擔些。”
雖然沒有明言升遷,但這番話無疑是對韋瑛最大的肯定和鼓勵。韋瑛激動得渾身血液沸騰,仿佛已經(jīng)看到了自己權(quán)柄更重、風光無限的前景。他更加篤定,緊緊抱住汪直這條大腿,是他飛黃騰達的唯一捷徑。
紫禁城,乾清宮。
朱見深看著司禮監(jiān)送來的、厚厚一疊由商輅領(lǐng)銜的百官聯(lián)名奏章,又看了看汪直單獨呈上的、為楊曄案辯解并隱約暗示文官“結(jié)黨”的密奏,以及吳綬“恰好”整理送來的、關(guān)于幾位聯(lián)名大臣的“黑材料”,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。
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和煩躁。一邊是幾乎整個文官系統(tǒng)的集體諫言,聲勢浩大,言之鑿鑿;一邊是他親手提拔、辦事“得力”、屢次“摘奸”的汪直和西廠。
他傾向于相信汪直,因為西廠的“成果”是實實在在的(至少表面上是),而文官們的“結(jié)黨”和“壅蔽”是他一直以來的心病。但如此眾多的重臣聯(lián)合反對,也讓他不能完全無視。
沉思良久,他做出了決定。他既沒有批準百官罷撤西廠的請求,也沒有如汪直所愿嚴厲申飭上書官員。他采取了一種看似“和稀泥”,實則偏袒西廠的處理方式:
楊曄案既定,不再更張。西廠乃朕特許設(shè)立,偵緝不法,有其必要,然亦需謹守分寸,不得濫及無辜。朝臣當體恤朕意,各安其位,共襄治道。
這道旨意,看似各打五十大板,實則肯定了西廠存在的合法性,對汪直和韋瑛的行為給予了默許。而對文官集團的洶洶諫言,只是不痛不癢地要求“體恤朕意”、“各安其位”。
消息傳出,文官集團如墜冰窟,失望至極。他們看到了皇帝對廠衛(wèi)的無底線縱容,也看清了汪直圣眷之隆,已難以撼動。
而西廠內(nèi)部,則是一片歡騰。韋瑛更加不可一世,儼然以汪直手下第一功臣自居,行事愈發(fā)驕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