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莫要只盯著談判桌上的口水之爭,熊貓亭長。”康知芝的語調依然保持著溫和與鎮定,仿佛在談論明天的天氣。
“冬宮之內的局勢,其詭譎復雜之處,遠甚于這片戰場,如今沙俄的權杖,已被扭曲的陰影所纏繞。”康知芝頓了頓,似乎在斟酌最恰當的詞匯,目光緩緩轉向陽雨,帶著洞悉本質的沉重,“伊麗莎白女皇陛下的軀殼與意志,已被蛻衍的觸須所占據,淪為外神行于塵世的傀儡。”
“而彼得·費奧多羅維奇殿下也無幸免,另一股‘增殖’的污穢之力,正貪婪扎根于他的血脈與靈魂。”抿了口酒,讓駭人的信息在寂靜中沉淀了一秒,康知芝的眼神變得深邃而銳利,如同穿透了千里的迷霧與層層宮墻,直視著冬宮深處不可名狀的黑暗核心。
“所以,你我此行,‘和談’只不過是表面的計劃,我們真正的目標,潛藏于重重帷幕之后,不僅要結束沙俄與普魯士之間流血的角力,更要斬斷寄生于此方土地,以戰火與信仰為食的外神觸手。”
“外神的觸角,已經觸碰到沙俄權力的中心了嗎?”陽雨的聲音壓得極低,幾乎被淹沒在帳內杯盞碰撞與混雜的談笑聲中,捏著沉甸甸的金杯,指尖無意識地收緊了些許。
雖然早已知曉沙俄潛藏著污穢的陰影,但兩個不同的外神,左右皇權的地位,依舊如同冰錐刺入脊髓,帶來一陣無聲的戰栗,陽雨并非畏懼戰斗,而是驚詫于對方滲透的深度與廣度,竟已蔓延至帝國的心臟。
康知芝的目光并未立刻從水晶杯上移開,剔透的杯壁映照著帳內搖曳的燭火,也清晰地倒映出不遠處,阿列克謝與萊瓦爾特談笑風生的側影。
杯中深紅的酒液,隨著手腕的輕輕搖晃而旋轉,像一團凝固的暗血,又似某種活物在蠕動,聲音如同耳語,平穩得不帶一絲波瀾,臉上溫和的微笑面具也依舊完美地戴著,
“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你,是因為我們也沒有想到,祂們對這場戰爭的執著,或者說,對普魯士這片土地和其象征的價值,竟能熾烈到如此地步。”
“以至于連增殖的代理人,都甘愿親自下場,巧言令色,試圖將腓特烈陛下拉入祂緋色的懷抱。”
杯中的漩渦漸漸平息,阿列克謝的倒影在酒液中變得模糊卻又清晰,康知芝的語調里滲入一絲冰冷的金屬質感,總是瞇縫著的眼睛,極其細微地睜開了一線縫隙。
縫隙中不再有絲毫暖意,只有一道淬了寒冰,銳利如刀的鋒芒,精準刺向杯中扭曲的倒影,一閃即逝,快得讓人懷疑是否是燭光的錯覺。
“而且,據我們在冬宮傳回的情報,另一位蛻衍的代理人,對普魯士領土的覬覦之心,同樣如饑似渴。”康知芝的聲音,恢復成帶著慵懶的陳述腔調,卻字字千鈞。
“他們手段或許各異,但最終的目的別無二致,都在不遺余力擴張自己的影子,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,要將這整片大陸染成祂們降臨的溫床。”
“此去冬宮,必然會有一場惡戰,無關乎沙俄下一任皇座上,坐著的名字究竟是誰。”康知芝終于將目光從酒杯上徹底移開,望向了帳篷頂部晃動的暗影,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帆布,直視著遠方被風雪與邪祟籠罩的宮殿,語氣陡然轉沉,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。
“但皇座之下纏繞的根須,必須斬斷,不能讓帝國的意志淪為外神驅使的木偶,這場如同瘟疫般蔓延、收割信仰與生命的戰爭,也必須在它的源頭終結。”康知芝猛地仰頭,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,喉結滾動,將辛辣與沉重一并吞下,“為了能多一個盟友,也是為了現實的穩定。”
水晶杯落在桌面上,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,康知芝臉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重新覆蓋了所有棱角,溫和,無害,甚至帶著點滿足,拿起空了的酒杯,從容起身,像一個終于盡興的賓客,朝著腓特烈所在的方向,以及幾位條頓國的玩家點頭致意,步履穩健地匯入了喧囂的人群之中。
角落的座位上,只剩下陽雨一人,帳內的光影在臉上明滅不定,低下頭,凝視著手中金杯里澄澈的果汁,杯中平靜的液面下,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無聲地翻涌,積聚。
一圈細小的漣漪,毫無征兆地在琥珀色的平面上蕩漾開,打破了死寂般的平靜,緊接著是第二圈,第三圈,波紋互相推擠碰撞,在金杯的內壁折射出細碎而扭曲的光斑。
陽雨靜靜地坐著,指節微微泛白,并未晃動酒杯。
似乎是因為詭譎的血月,被厚厚的鉛灰色云層徹底吞噬,未能如期染紅天際,腓特烈國王的心情格外明媚,宴席在興致勃勃的推動下,一直喧囂沸騰至后半夜,觥籌交錯與高談闊論幾乎掀翻了營帳的頂蓋。
以至于翌日清晨普魯士使團整裝出發時,送行的場面也帶著幾分宿醉未醒的敷衍和倉促,草草了事。
“冬宮,先生們,沙俄帝國的無上心臟!它不僅是涅瓦河畔最璀璨的明珠,更是這片廣袤凍土上最堅不可摧的堡壘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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隊伍前方,米哈伊爾·沃龍佐夫終于挺直了腰板,找回了些許帝國重臣的威嚴,手中緊握象征權限的權杖,昂首闊步地走在最前,聲音洪亮地向身旁,新任命的普魯士首席談判代表萊瓦爾特介紹著。
“自偉大的阿德里安大牧首蒙主榮召后,無人能撼動冬宮古老的防御法則,任何通往其核心的傳送法陣,所能承載之人的極限,絕不會超過兩百之數,這是神與人共同設下的邊界,神圣不可逾越。”僅剩的獨眼閃爍著近乎炫耀的光芒,揮舞著權杖,便是開啟傳送門的鑰匙。
然而當這支由沙俄與普魯士談判人員,共同組成的龐大使團隊伍,穿過戒備森嚴的關卡,正式踏入里加灣時,沃龍佐夫口中描繪的帝國榮光,瞬間被眼前的景象沖刷得支離破碎。
夏日的里加灣本該是繁忙而充滿活力,但此刻在戰爭的沉重鎖鏈下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蕭條。
海風裹挾著濃重的濕咸水汽,吹在身上帶著刺骨的寒意,更像是初秋的蕭瑟提前降臨。
城市街道空曠而沉寂,如同被遺棄的廢墟,少數在街頭蹣跚的行人,個個面黃肌瘦,眼窩深陷,襤褸的衣衫根本無法抵御海風的侵襲,麻木地移動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