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饒了你?”趙太監瞇起眼睛,語氣刻薄,“今日不罰你,你不知道天高地厚!今晚不許吃飯!給老子跪在庫房門口,好好反省!什么時候知道錯了,什么時候起來!”
北京的冬夜,寒風像刀子一樣,刮在臉上生疼。
李進忠被剝去了外袍,只穿著一身單薄的夾衣,直挺挺地跪在甲字庫冰冷的石階前。石階上結著一層薄薄的冰碴,寒氣透過單薄的褲腿,直直地鉆進膝蓋里,先是一陣尖銳的刺痛,接著便麻木起來,最后仿佛膝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,只剩下一片徹骨的寒涼。
寒風卷著地上的雪沫,打在他臉上、脖子上,鉆進他的衣領里,凍得他牙齒格格作響。
“狗眼看人低……都給老子等著……等著……”他咬著后槽牙,低聲詛咒著。
意識開始有些模糊。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,越來越冷。
就在這時,一個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,踩在積雪上,發出“咯吱”的輕響。
李進忠迷迷糊糊地抬起頭,視線模糊中,看到一個清瘦的身影快步走來。那人穿著一身干凈的青色袍服,手里提著一個小小的食盒,腳步很輕,似乎怕被人發現。
走近了,月光落在那人臉上,是王安。
王安走到他面前,沒有說話,只是飛快地看了看四周,確認沒人后,將一件還帶著體溫的棉袍輕輕披在了他幾乎凍僵的身上。棉袍上帶著淡淡的皂角香,還有王安身上特有的、書卷氣的清味,溫暖瞬間包裹了李進忠冰冷的身體。
李進忠猛地一震,愕然抬頭,眼眶瞬間就紅了。
“王……王大哥?”他喉嚨哽住了,幾乎說不出話。
王安沒做聲,只是蹲下身,打開食盒。食盒里是兩個還冒著熱氣的白面饅頭,暄軟飽滿,還有一碟用油炒過的咸菜,散發出淡淡的香味。“快,趁熱吃點。”他把饅頭和咸菜塞到李進忠手里,聲音壓得很低,“我偷著來的,司禮監值夜嚴,不能久留。”
李進忠也顧不得許多,抓起饅頭就往嘴里塞。冰冷的牙齒碰到溫軟的饅頭,熱氣順著喉嚨滑進胃里,那股暖意讓他幾乎落淚。他狼吞虎咽地吃著,噎得直翻白眼,王安就在一旁輕輕拍著他的后背,遞過一壺溫水。
兩個饅頭很快就吃完了,咸菜的咸香驅散了些許饑餓感。李進忠用袖子擦了擦嘴,身上有了些暖意,那股被壓抑的狠勁又回來了。他看著王安,眼神里帶著復雜的情緒,有感激,有憤怒,還有一絲不甘。
“你怎么這么不小心?”王安低聲開口,語氣里帶著擔憂,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,“偷學東西是犯忌諱的!宮里的文書,哪怕是廢棄的,也不能隨意觸碰。幸好趙公公只是罰你,若這事報到司禮監去,你還有命在?”
李進忠咽下最后一口溫水,攥緊了拳頭,聲音帶著壓抑的咆哮:“我不甘心!王大哥!我不想像條狗一樣老死在這破庫房里!憑什么那些蠢貨都能爬上去?憑什么你能進司禮監,我就只能在這里搬雜物?我不服!”
王安嘆了口氣,目光落在遠處的宮墻上,夜色中的宮墻像一頭沉默的巨獸,透著威嚴和冰冷。“宮里自有宮里的規矩,急不得。識字是好事,但也不能這么莽撞。”他頓了頓,聲音放得更柔,“我進司禮監,也是熬了七年才換來的機會,平日里如履薄冰,生怕行差踏錯。你這樣冒失,遲早要惹禍。”
“規矩?規矩都是給咱們這些人定的!”李進忠猛地抓住王安的手腕,他的手冰冷刺骨,力氣卻大得驚人,指甲幾乎要嵌進王安的肉里。他的眼神在清冷的月光下灼灼發亮,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,“王大哥,你不一樣,你識字,你有文化,你在司禮監,你有前程!可我呢?我什么都沒有!我不拼,不賭,難道就等著在這里爛掉嗎?”
他看著王安,語氣忽然變得異常懇切,甚至帶上了幾分孤注一擲的悲涼:“王大哥,這宮里,我就認得你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。當年在破廟里,你分給我那半塊麥餅,我記到現在!今天這頓飯,這棉袍,我更記在心里!”
他掙扎著,忍著膝蓋的劇痛,猛地從地上站起身,又“咚”地一聲跪了下去。這一跪,比剛才被懲罰時更重,石階發出沉悶的聲響,震得他膝蓋一陣鉆心的疼。他對著王安,在這冰冷的雪夜里,“咚咚咚”磕了三個頭,額頭上沾滿了雪沫和塵土,卻依舊抬著頭,目光死死盯著王安。
“王大哥,你若是不嫌棄,我李進忠今日就對月發誓,認你做我的異姓兄長!”他的聲音壓抑卻帶著一種可怕的執拗,字字鏗鏘,“從今往后,有福同享,有難同當!他日我李進忠若得勢,必不負兄!如有違背,天打雷劈,不得好死!”
王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和誓言驚住了。
他本能地覺得這誓言太重。
可看著李進忠凍得青紫的臉,看著他額頭上磕出的紅印,看著他那雙充滿期盼的眼睛,王安的心又軟了。他想起當年在破廟里,兩個少年依偎著取暖,分享半塊麥餅的日子;想起入宮后,兩人各自掙扎,難得再見一面的疏離;想起這深宮之中,無處不在的冰冷和孤寂,人人都在為了生存而戰,能有一個真心相待的人,何其難得。
他伸出手,輕輕扶住李進忠的肩膀。“快起來……地上涼。”他的聲音有些沙啞,“你我……皆是苦命人,在這宮里互相照應,也是應當的。”
李進忠就著王安的力道,艱難地站起身,膝蓋一陣鉆心的疼,讓他差點栽倒。他靠著王安的肩膀,喘了幾口粗氣,抬頭望著頭頂那輪被宮墻切割得殘缺不全的冷月,嘴角卻勾起了一絲近乎猙獰的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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