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馬監的公廨,相較于昔日西廠的煊赫威嚴,顯得冷清而局促。汪直坐在椅子上,身上穿的仍是御馬監太監的服飾,而非那象征權勢的蟒袍。他面前站著面色惶惶、如同驚弓之鳥的韋瑛。
“提督……不,汪公公,如今我們……”韋瑛的聲音帶著顫抖,西廠被罷,他最大的靠山似乎瞬間傾頹,往日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。
汪直沒有看他,目光落在窗外飄落的細雪上,聲音平靜得可怕:“慌什么?天塌不下來。”
“可是,商輅、項忠那些人,必定不會放過我們!他們下一步恐怕就要……”韋瑛不敢說下去,臉上寫滿了對詔獄和酷刑的恐懼。
汪直終于轉過頭,那雙年輕的眼睛里沒有絲毫挫敗,只有一種在絕境中淬煉出的、更加冰冷的銳利。“他們不會動手。至少現在不會。”他嘴角勾起一絲譏諷的弧度,“罷撤西廠,是陛下迫于壓力的權宜之計。陛下需要我,就如同需要一顆能震懾群臣、又能替他去做那些見不得光之事的棋子。只要這份‘需要’還在,我就不會倒。”
他站起身,踱到窗前,看著雪花無聲地覆蓋庭院。“商輅、項忠,不過是擺在明面上的槍。真正在背后推動此事的,你以為是誰?”
韋瑛一愣:“不是他們自己……”
“蠢!”汪直冷斥一聲,“沒有宮內的人配合,他們的奏章如何能繞過可能的阻礙,如此精準地直達御前?又是誰,在陛下耳邊說了那些看似公允,實則句句指向西廠‘惹怒眾臣、動搖國本’的話?”
韋瑛恍然大悟,眼中閃過怨毒:“是……懷恩?還是司禮監其他人?”
“懷恩那個老狐貍,滑不溜手,沒有確鑿把柄,動他不得。”汪直目光幽深,“但司禮監里,可不止他一個。秉筆太監黃賜,隨堂太監陳祖生,這幾個,平日里沒少收受外廷的孝敬,與商輅等人眉來眼去。此次罷廠,他們定然在里面推波助瀾!”
一個大膽而狠毒的計劃,在他心中迅速成型。既然外廷暫時動不了,那就先剪除其在宮內的羽翼!而且要借皇帝之手!
“韋瑛,”汪直轉過身,語氣森然,“你去,把我們之前掌握的,關于黃賜、陳祖生與外廷官員,尤其是與商輅、項忠等人過從甚密的‘證據’,還有他們收受地方官員賄賂、干預人事任免的那些爛事,重新整理一遍。記住,不要直接提罷廠之事,重點突出他們‘結交外臣、窺探內廷、圖謀不軌’!”
韋瑛眼睛一亮,仿佛又看到了希望:“屬下明白!這就去辦!”
接下來的幾日,汪直深居簡出,仿佛真的安心回到了御馬監管事。但他并未閑著,通過僅存的一些隱秘渠道,他密切關注著皇帝的動向。他知道,皇帝此刻的心情定然復雜——既有對文官逼迫的不滿,也有對失去西廠這把利刃的些許不便和隱隱的不安。
時機需要等待,也需要創造
數日后,一份關于邊鎮軍馬糧草調配的常規奏報,需要御馬監用印。汪直親自前往乾清宮面圣。他刻意換了一身半舊的曳撒,神情恭謹,甚至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落寞與委屈。
朱見深見到他,神色有些復雜,揮退了左右,只留下懷恩在旁伺候。
“奴婢參見陛下。”汪直跪拜行禮,動作一絲不茍。
“起來吧。”朱見深看著他那副樣子,想起他往日辦事的“得力”,心中那點因罷廠而產生的不自在又浮現出來,“在御馬監,還習慣?”
“回陛下,奴婢本就是御馬監出身,蒙陛下天恩,才有后來際遇。如今回歸本職,自當盡心竭力,為陛下打理好馬政,不敢有誤。”汪直語氣平靜,聽不出絲毫怨懟。
朱見深嗯了一聲,一時不知該說什么。暖閣內氣氛有些沉悶。
汪直呈上奏報,待皇帝看過用印后,卻并未立刻退下,而是欲言又止。
“還有事?”朱見深瞥了他一眼。
汪直噗通一聲再次跪倒,以頭觸地,聲音帶著一絲哽咽:“陛下,奴婢有罪!”
朱見深一愣:“你又何罪之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