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見深一愣:“你又何罪之有?”
“奴婢……奴婢昔日提督西廠,只知一心為陛下鏟除奸惡,行事或許過于急切剛猛,以致惹來朝野非議,讓陛下為難,最終不得不罷撤西廠以安眾心。此皆奴婢之過,奴婢每每思之,惶恐無地!”他這番話,看似認罪,實則將罷廠的原因歸結于自己“過于忠心”、“行事剛猛”,隱隱指向是外臣們無法容忍“奸惡被鏟”。
朱見深聽著,沒有說話,眼神變幻不定。
汪直抬起頭,眼中竟真有淚光閃爍(天知道他如何逼出來的),語氣變得更加懇切甚至帶著幾分“赤誠”:“陛下,西廠雖罷,然奴婢對陛下之忠心,天日可鑒!奴婢只是擔憂……擔憂有些人,其心并非全然為了朝廷啊!”
“哦?”朱見深眉頭微蹙,“你指的是?”
汪直做出掙扎猶豫之狀,最終仿佛下定了決心,咬牙道:“奴婢不敢隱瞞!西廠被罷前,奴婢曾風聞,司禮監之黃賜、陳祖生等人,與內閣首輔商輅、兵部尚書項忠往來密切,常有私邸密會!奴婢當時只道是尋常公務往來,未曾深究。直至罷廠詔下,奴婢細思極恐!為何商、項之奏疏能如此迅速直達天聽?為何宮中關于西廠‘惹怒眾臣’之流言一時間甚囂塵上?奴婢斗膽妄測,莫非是黃、陳等人,與外臣勾結,里應外合,刻意夸大其詞,蒙蔽圣聽,其目的……恐怕不止是為了罷撤西廠,更是為了剪除陛下身邊忠心體國之耳目,以便其……把持朝政,架空陛下啊!”
這一番話,如同毒蛇吐信,陰險而致命!他巧妙地將黃賜、陳祖生與商輅、項忠捆綁在一起,將一個政治斗爭事件,扭曲成了一個“內外勾結、蒙蔽圣聽、圖謀不軌”的陰謀!這正好擊中了朱見深最深層的恐懼——被臣下架空,皇權旁落!
朱見深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。他本就多疑,尤其是對官員結黨。汪直的話,像是一根引線,點燃了他心中積壓的對文官集團的不滿,以及罷廠后那份隱隱的不甘。
“你可有證據?”皇帝的聲音冰冷。
“奴婢……奴婢有人證,可證明黃、陳二人多次與商、項私下會面,收受厚禮。此外,奴婢還風聞,他們曾暗中議論東宮之事,語多不敬……”汪直適時地拋出了韋瑛“整理”好的部分“證據”,并且添上了最惡毒的一筆——議論東宮!這在帝王家,是絕不能觸碰的逆鱗!
“砰!”朱見深猛地一拍御案,怒不可遏,“豈有此理!”
懷恩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,他深知汪直這是在構陷反撲,連忙躬身道:“陛下息怒!汪直所言,皆是一面之詞,恐……”
“一面之詞?”朱見深厲聲打斷他,眼中怒火燃燒,“若非如此,商輅、項忠何以如此迫不及待要罷撤西廠?黃賜、陳祖生又何以在其中上躥下跳?他們這是看朕倚重汪直,心中不滿,結黨營私,欲斷朕之臂膀!其心可誅!”
汪直伏在地上,嘴角在無人看見處,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。他知道,皇帝已經信了七分。
“懷恩!”朱見深盛怒之下,直接下令,“傳朕旨意!司禮監秉筆太監黃賜、隨堂太監陳祖生,結交外臣,窺探禁中,語涉東宮,行為不端,著即革去本職,逐出司禮監,貶往南京孝陵司香!即刻啟程,不得延誤!”
“陛下!”懷恩還想再勸,但看到皇帝那鐵青的臉色和不容置疑的眼神,知道一切已無法挽回,只得暗嘆一聲,躬身領旨:“老奴……遵旨。”
旨意迅速下達。當傳旨太監帶著如狼似虎的侍衛闖入司禮監值房時,黃賜和陳祖生還懵然不知大禍臨頭。直到聽完旨意,兩人如遭五雷轟頂,癱軟在地,面無人色。
“冤枉!陛下!奴婢冤枉啊!”黃賜涕淚交流,掙扎著喊道,“是汪直!是汪直構陷奴婢!”
陳祖生也磕頭如搗蒜:“陛下明鑒!奴婢等對陛下忠心耿耿,絕無二心啊!”
然而,盛怒中的皇帝根本聽不進他們的辯解。侍衛們毫不客氣地將他們拖了出去,剝去官服,如同拖死狗一般押解出宮,即刻踏上了前往南京的貶謫之路。速度之快,甚至讓外界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。
消息傳出,宮內震動,朝野再次嘩然!
誰也沒想到,剛剛遭遇重大挫折、看似失勢的汪直,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,就發動了如此凌厲兇狠的反撲!而且一擊致命,直接扳倒了司禮監兩位頗有權力的大太監!
商輅和項忠聞訊,相顧失色,心中涌起一股寒意。他們明白,這不僅僅是針對黃賜、陳祖生,這更是汪直對他們,對整個文官集團的赤裸裸的警告和報復!皇帝對汪直的信任和依賴,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深重!
汪直坐在御馬監冰冷的公廨內,聽著韋瑛興奮地稟報著黃、陳二人被貶的消息,臉上沒有任何喜悅的表情,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