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濟寧以南三十里,運河一段較為狹窄的河道。天色微明,薄霧籠罩在水面上。幾艘插著“漕”字旗號的巡河哨船看似隨意地停在岸邊,船上兵丁盔甲鮮明,實則皆是西廠番役假扮。韋瑛和吳綬隱在為首哨船的船艙內,目光緊鎖下游方向。
“來了?!绷送姆鄣吐暤馈?/p>
只見覃力朋的船隊,浩浩蕩蕩七八艘大船,緩緩溯流而上。那艘最為高大的官船行駛在最前,氣勢洶洶。
韋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,低吼道:“動手!”
霎時間,幾艘哨船如同離弦之箭,猛地沖出,迅速貼近官船。韋瑛一馬當先,抓住拋過來的纜繩,猿猴般攀上官船甲板,厲聲喝道:“漕運總督衙門巡河!稽查私貨!所有人等,原地不動!”
官船上的水手和護衛(wèi)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,一時有些混亂。覃力朋的隨行護衛(wèi)頭目反應過來,拔刀上前:“放肆!這是南京鎮(zhèn)守覃公公的座船!誰敢搜查!”
韋瑛獰笑一聲,根本不多廢話,手中腰刀帶著風聲直劈過去:“老子搜的就是覃力朋!”刀光閃過,那護衛(wèi)頭目手中的鋼刀竟被磕飛,虎口崩裂,鮮血直流。西廠番役們如狼似虎,迅速控制住甲板,將試圖反抗的護衛(wèi)盡數(shù)打翻在地,捆縛起來。
艙門被猛地踹開,覃力朋在小太監(jiān)的攙扶下走了出來,面沉似水。他看著甲板上的狼藉,又看向兇神惡煞的韋瑛,細眼中怒火燃燒:“你們是哪個衙門的?如此無法無天!咱家要上奏皇上,參劾漕運總督縱兵行兇!”
吳綬此時也登上了甲板,不卑不亢地一拱手:“覃公公,卑職等奉令稽查私鹽,職責所在,還請公公行個方便,讓我等查驗底艙?!?/p>
“查驗底艙?”覃力朋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,胖臉上滿是譏諷,“就憑你們?咱家船上裝載的皆是貢品和官用物資,豈是你們這些粗鄙軍漢能看的?滾下去!”
韋瑛早就不耐煩了,吼道:“跟他廢什么話!搜!”說著,一揮手,帶著人就要往船艙下沖。
“站??!”覃力朋猛地踏前一步,雖然肥胖,此刻卻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勢,“咱家看你們誰敢!咱家伺候皇上、貴妃的時候,你們這群猴崽子還在穿開襠褲呢!無憑無據(jù),擅闖鎮(zhèn)守太監(jiān)座船,形同謀逆!識相的立刻滾蛋,否則,休怪咱家不講情面!”
他倚仗著自己資深太監(jiān)的身份,又篤定西廠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樣,態(tài)度囂張至極。
吳綬不再與他爭辯,對韋瑛使了個眼色。韋瑛會意,直接帶人強行推開攔路的小太監(jiān),沖下了底艙。覃力朋氣得渾身發(fā)抖,指著吳綬的鼻子罵道:“好!好!你們給咱家等著!咱家倒要看看,是哪個殺才給你們的狗膽!”
底艙內,光線昏暗。西廠番役們經驗豐富,很快便發(fā)現(xiàn)了異常。吳綬敲擊著艙壁,聽到幾處傳來空洞的回響。他冷笑一聲,下令:“撬開!”
鐵釬插入木板縫隙,用力一撬,一大塊偽裝成艙壁的木板被卸下,露出了里面碼放得整整齊齊、覆蓋著油布的鹽包。再撬開其他幾處,同樣是雪白的私鹽和貴重的木料。
吳綬抓起一把鹽,走到面色已然有些發(fā)白的覃力朋面前,將鹽粒在他眼前緩緩灑落:“覃公公,這就是您所謂的……貢品和官用物資?”
覃力朋看著那雪白的鹽粒,眼皮狂跳,但兀自強撐:“這……這是……是備用的官鹽!對,是備用的!”
韋瑛從底艙鉆出來,手里還拿著幾封書信,冷笑道:“備用官鹽?那這些與鹽梟往來,商議私運價格、路線的信件,也是備用?”
人贓并獲!
覃力朋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,但他多年宦海沉浮,心知此刻絕不能認罪。他猛地挺直腰板,色厲內荏地吼道:“你們……你們是西廠的人!是汪直那個小崽子派你們來的!他這是誣陷!是構陷!咱家要見皇上!咱家要面圣!”
吳綬不再理會他的叫囂,對韋瑛道:“韋檔頭,將覃公公‘請’回京城吧。這些臟證,連同船上所有人犯,一并押解回京,交由提督發(fā)落!”
清晨的薄霧漸漸散去,運河上恢復了通行,只是那艘原本氣焰囂張的官船,此刻已被西廠番役徹底控制,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,悄無聲息地調轉船頭,向著北京方向駛去。覃力朋被單獨關在一間狹小的艙室內,聽著窗外流水聲,臉上最初的驚慌漸漸被一種混合著怨毒和僥幸的復雜神色取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