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寫《尋隱者不遇》,找的不是真的隱者,是他心里的“理想生活”。隱者在山里采藥,不用考科舉,不用怕被貶,不用看權貴的臉色,多好啊!他寫“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處”,其實是說“我也想在這樣的山里,不用管人間的破事”。
還有他的《題李凝幽居》,寫李凝的“幽居”,其實是寫他自己想要的房子——“少鄰并”,沒人打擾;“草徑入荒園”,安安靜靜;“過橋分野色,移石動云根”,出門就是風景,不用看長安的熱鬧,不用想科舉的煩心事。這種向往,不是天生的,是被現實逼出來的。
而他詩里的“禪意”,是早年當和尚留下的“后遺癥”。不是說他還想當和尚,是那種“靜下來”的本事,早就刻在骨子里了。比如他寫《寄韓潮州愈》:
“此心曾與木蘭舟,直至天南潮水頭。
隔嶺篇章來華岳,出關書信過瀧流。”
韓愈被貶到潮州,他寫信說“我的心跟著木蘭舟,一直飄到你那里”。
他寫《憶江上吳處士》:
“閩國揚帆去,蟾蜍虧復圓。
秋風吹渭水,落葉滿長安。
此地聚會夕,當時雷雨寒。
蘭橈殊未返,消息海云端。”
朋友去了福建,他在長安等,秋風來了,落葉滿了長安,還是沒等到消息。沒有抱怨,沒有著急,就這么安安靜靜地等,像和尚打坐一樣,接受“等不到”的事實。這種“禪意”,不是裝出來的,是他經歷了太多失望,慢慢練出來的“平常心”。
他的隱逸不是“瀟灑”,是“無奈”;他的禪意不是“頓悟”,是“妥協”。可就是這種“無奈的隱逸”和“妥協的禪意”,讓他的詩特別接地氣——誰沒經歷過“走不通的路”?誰沒試過“躲進自己的小世界”?他的詩,就像在跟你說“沒事,我也這樣,慢慢來”。
為什么我們現在還記著他?不是因為詩多好,是因為他“較真”
賈島一輩子就留下四百多首詩,比李白、杜甫少多了;他的詩也不“大氣”,不寫國家大事,不寫英雄好漢,就寫些小風景、小情緒。可為什么一千多年了,我們還記著他?還在學他的“推敲”?
因為他的“較真”。在這個“差不多就行”的世界里,他那種“一個字熬三天”的較真,太難得的。
現在的人寫東西,錯個字、通不通順都無所謂;發朋友圈,湊夠字數就行;做工作,差不多就行。可賈島不,他對每個字都較真,對每句詩都較真,對自己的人生都較真——考科舉考到44歲,別人都放棄了,他不放棄;被貶到四川,別人都抱怨,他不抱怨,還在摳詩句;一輩子沒當過大官,別人都覺得他“沒出息”,他不管,還在寫自己的詩。
他的“苦吟”不是“死心眼”,是對“喜歡的事”的執著。就像有人喜歡做飯,一道菜能試十次;有人喜歡畫畫,一幅畫能改二十遍;賈島喜歡寫詩,一首詩能摳一百遍。這種執著,不管在哪個時代,都讓人佩服。
而且他的詩,不管過多少年,都能戳中人心。你有沒有過“找一個人,卻找不到”的感覺?那就是《尋隱者不遇》;你有沒有過“看著風景,想起以前的事”的感覺?那就是《秋風吹渭水》;你有沒有過“想躲起來,不用管煩心事”的感覺?那就是《題李凝幽居》。他寫的不是唐朝的事,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情緒——遺憾、懷念、向往、無奈。
所以,不是賈島的詩有多好,是他的詩里有“我們自己”;不是“推敲”的故事有多精彩,是這個故事里有“我們都需要的較真”。
現在再讀“鳥宿池邊樹,僧敲月下門”,就不會只覺得是一句詩了——你會想起那個騎驢的書生,想起他跟自己死磕的樣子,想起自己為了一件喜歡的事,也曾這樣較真過。這就是賈島留給我們的最好的東西——不是詩,是“把喜歡的事做到底”的勁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