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甫把孩子抱起來,說:“爹爹以后再也不跟你們分開了。”他沒做到——后來因為戰(zhàn)亂,他們又開始了漂泊,從華州到秦州,從秦州到成都,一路顛沛流離,楊氏始終跟著他,沒說過一句“后悔”。
在成都的幾年,是他們這輩子最安穩(wěn)的日子。朋友嚴(yán)武幫杜甫在浣花溪邊蓋了座草堂,雖然簡陋,卻有個小院子,楊氏種了點蔬菜,養(yǎng)了幾只雞,每天早上起來澆花、喂雞,晚上等杜甫回來,就能有口熱菜吃。
有次天氣好,楊氏坐在院子里,找了張廢紙,用炭筆在上面畫棋局,想跟杜甫下棋解悶;小兒子拿著根縫衣針,在石頭上敲啊敲,想把針敲彎了當(dāng)魚鉤,去溪邊釣魚。杜甫坐在旁邊,看著這一幕,心里暖烘烘的,寫了首《江村》:
“老妻畫紙為棋局,稚子敲針作釣鉤。但有故人供祿米,微軀此外更何求?”
是啊,有老妻在身邊,有孩子在跟前,能有口飯吃,還求什么呢?那時候的杜甫,忘了仕途的失意,忘了戰(zhàn)亂的苦,覺得這樣的日子,就是最好的幸福。
楊氏知道杜甫愛寫詩,每次杜甫寫完,她都會湊過去看,雖然認(rèn)不全字,卻會問“這首詩寫的啥呀”,杜甫就一句一句地念給她聽,她聽得認(rèn)真,有時候還會說“這句好,像咱們昨天吃的菜”。在楊氏眼里,杜甫的詩不是什么千古名篇,是跟她過日子的家常話。
那時候的唐代文人,大多三妻四妾,杜甫一輩子,只有楊氏一個妻子。有人跟他開玩笑:“子美啊,你現(xiàn)在也算有點名氣了,不娶個小妾?”杜甫搖頭,說“有老妻在,夠了”——他知道,楊氏跟著他吃了太多苦,他不能對不起她,這輩子,就守著她一個人。
后來嚴(yán)武去世,杜甫沒了依靠,帶著楊氏離開成都,又開始了漂泊,最后到了夔州(今重慶奉節(jié))。那時候杜甫已經(jīng)50多歲了,身體越來越差,經(jīng)常咳嗽,有時候咳得半夜睡不著覺。
楊氏年紀(jì)也大了,頭發(fā)全白了,眼睛也花了,還是每天照顧杜甫。杜甫咳嗽,她就半夜起來熬藥,守在床邊,等他喝完藥睡著了,才敢去歇會兒;杜甫想寫詩,她就幫他磨墨,雖然墨磨得不均勻,卻很認(rèn)真;杜甫有時候心情不好,發(fā)脾氣,她也不跟他吵,默默收拾好被他打翻的碗,再給他倒杯熱水。
杜甫看著楊氏的背影,心里又酸又疼,寫了首《登高》,里面說“萬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獨(dú)登臺”,他沒寫的是,幸好有老妻在,不然這萬里悲秋,這百年多病,他真的撐不下去。
大歷五年的冬天,杜甫帶著楊氏和孩子,坐著船往岳陽去。那時候杜甫已經(jīng)病得很重了,躺在船上,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。楊氏每天坐在他身邊,握著他的手,跟他說以前的事——說鞏縣的婚禮,說長安的野菜粥,說成都的草堂,說夔州的月亮。
“等到了岳陽,咱們找個地方住下來,我再給你畫棋局,讓孩子去釣魚。”楊氏笑著說,眼淚卻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。
杜甫看著她,想抬手擦她的眼淚,可沒力氣,小聲說:“老妻,這輩子,委屈你了……我對不起你,沒讓你過上好日子……”
楊氏搖頭,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:“不委屈,跟你在一起,有熱粥喝,有你寫詩給我聽,就不委屈……”
沒過幾天,船到了潭州(今湖南長沙)附近,杜甫在船上咽了氣。他走的時候,手里還攥著楊氏的手,眼睛睜著,好像還想看她最后一眼。
楊氏沒哭出聲,緊緊抱著杜甫的身體,像他還活著一樣。她把身上的首飾,還有僅有的幾件衣服,都變賣了,找了塊薄木板,給杜甫做了口簡單的棺材,把他葬在潭州的江邊。
后來,楊氏帶著孩子,一路乞討,回了洛陽。她年紀(jì)大了,身體又不好,加上思念杜甫,沒過多久,就郁郁而終了。孩子們把她葬在杜甫的墓旁邊,雖然沒有墓碑,卻實現(xiàn)了他們當(dāng)年沒說出口的誓言——生同衾,死同穴。
杜甫一輩子寫了許多首詩,寫過大唐的繁華,寫過戰(zhàn)亂的疾苦,寫過百姓的苦難,但寫得最暖的,還是那些關(guān)于“老妻”的句子。
沒有華麗的詞藻,沒有浪漫的誓言,只有“老妻畫紙為棋局”的日常,只有“雙照淚痕干”的牽掛,只有“十口隔風(fēng)雪”的共苦。
他們的婚姻,沒有李白與宗氏的靈魂契合,沒有王維與崔氏的名門風(fēng)光,卻在亂世里熬出了最真的情——是你餓了,我給你煮碗熱粥;你冷了,我給你披件棉襖;你病了,我給你熬藥守夜;你走了,我變賣衣物也要給你入殮。
后來有人在洛陽城外,見過他們的孩子給爹娘掃墓,墳前的草每年都長得很旺,風(fēng)一吹,像楊氏在跟杜甫說話,說“孩子們都長大了,咱們終于能好好在一起了”。
亂世里的苦太多,他們的愛,就像一碗熱粥,一件舊棉襖,一首家常的詩,暖了杜甫一輩子,也暖了后來讀詩的人
——原來最好的婚姻,不是風(fēng)花雪月,是一輩子相守,一輩子共苦,一輩子把對方放在心里最軟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