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王維與孟浩然盛唐最懂山水的知音
開元十六年的春天,長安的柳絲飄得軟綿綿的,朱雀大街上的酒肆飄著酒香,孟浩然坐在靠窗的位置,手里的酒卻沒怎么動——他剛落了第,揣著滿肚子的詩才,卻連個官的影子都沒摸著,心里實在堵得慌。
“孟兄!久等了!”
門簾一掀,進(jìn)來個穿青袍的年輕人,面如冠玉,手里還拎著個布包,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兒。這是王維,比孟浩然小12歲,卻中了進(jìn)士,在太樂丞任上做著官。倆人早年間在洛陽見過一面,沒有深聊,這次王維聽說孟浩然在長安,特意找過來。
“摩詰(王維字摩詰),你怎么來了?”孟浩然趕緊起身,有點不好意思——一個落第書生,哪好意思麻煩人家當(dāng)官的。
王維把布包往桌上一放,里面是兩卷詩稿,還有一小罐新茶:“聽說你落了第,知道你心里不痛快,來陪你喝兩杯。再說,我早就想跟你好好聊聊詩了,你那首‘微云淡河漢,疏雨滴梧桐’,我可是記了好多年!”
這話一下子戳中了孟浩然的心窩子。來長安這些日子,旁人要么勸他“再考一次”,要么笑他“自不量力”,只有王維,一開口就提他的詩,懂他的好。
倆人就著幾碟小菜,喝著酒,從洛陽的牡丹聊到長安的春雨,從“綠樹村邊合”聊到“空山新雨后”,越聊越投緣,直到酒肆打烊,還覺得沒說夠。
“孟兄,明天你別亂跑,我?guī)闳€地方。”分別時,王維神秘兮兮地說。
第二天一早,王維就來接孟浩然,把他領(lǐng)進(jìn)了翰林院——這地方可是皇帝身邊的禁地,尋常人連門都進(jìn)不來。孟浩然嚇得趕緊縮了縮脖子,王維卻拍著他的肩:“別怕,這會兒沒人,在這兒嘮,清靜!”
翰林院的案子上擺著筆墨紙硯,窗外是幾株玉蘭,開得正盛。倆人趴在案上,你一句我一句地改詩,王維寫了句“明月松間照”,孟浩然就接“清泉石上流”;孟浩然念“開軒面場圃”,王維就補(bǔ)“把酒話桑麻”。正聊到興頭上,聽見外面?zhèn)鱽砟_步聲,還有太監(jiān)的吆喝:“陛下駕到——!”
孟浩然瞬間慌了神,臉都白了——他一個平頭百姓,私闖翰林院,還遇上皇帝,這要是被抓了,輕則流放,重則殺頭!
王維也急了,指了指案下:“快!躲進(jìn)去!”孟浩然也顧不上體面,貓著腰就鉆進(jìn)了床底,連大氣都不敢喘。
唐玄宗一進(jìn)來,就看見王維站在那兒,神色有點不自然,又聞見屋里有酒氣,笑著問:“摩詰,你在這兒干嘛呢?藏人了?”
王維沒辦法,硬著頭皮跪下:“陛下恕罪,臣……臣邀了友人孟浩然來此論詩,怕驚擾陛下,他一時情急,躲起來了。”
“哦?孟浩然?就是寫‘疏雨滴梧桐’的那個?”唐玄宗倒沒生氣,還挺好奇,“讓他出來吧,朕也想聽聽他的詩。”
孟浩然從床底爬出來,滿身灰塵,膝蓋還磕破了,趕緊跪下磕頭:“草民孟浩然,叩見陛下!”
唐玄宗擺擺手,讓他起來:“聽說你詩寫得好,念首新的給朕聽聽。”
孟浩然心里慌得厲害,腦子一片空白,張嘴就念了首最失意時寫的詩,其中有句“不才明主棄,多病故人疏”——這話一出口,唐玄宗的臉?biāo)查g沉了:“朕什么時候棄你了?是你沒來求官,怎么倒怪起朕來了?”
說完,唐玄宗甩甩袖子就走了。孟浩然站在那兒,臉煞白,知道這仕途,算是徹底沒戲了。王維趕緊扶著他:“孟兄,對不住,都怪我……”
“不怪你,”孟浩然苦笑了一下,反而松了口氣,“這樣也好,我本就不是當(dāng)官的料,回襄陽種地寫詩,倒自在。”
就這么一躲,孟浩然沒了官運,卻跟王維成了真正的知音。王維佩服他的耿直——哪怕在皇帝面前,也不裝模作樣;孟浩然欣賞王維的通透——懂詩,更懂他這個人。分別時,王維送了孟浩然一把琴:“孟兄,回去好好寫詩,以后我去襄陽找你,我們再一起喝酒彈琴。”
孟浩然接過琴,笑著說:“好!我在襄陽等你,給你煮最好的茶,帶你看最好的山。”
從那以后,倆人就靠書信往來。王維在長安當(dāng)官,忙的時候處理公務(wù),閑的時候就給孟浩然寫詩,寄去長安的牡丹,說“長安白日照春空,綠楊結(jié)煙垂裊風(fēng)”;孟浩然在襄陽種地,早上扛著鋤頭下地,晚上就給王維回信,寄去襄陽的稻穗,說“故人具雞黍,邀我至田家”。
王維還特意給孟浩然畫了幅《馬上吟詩圖》——畫里的孟浩然騎著頭老黃牛,手里拿著卷詩稿,旁邊是青山綠水,跟他詩里的描寫沒二樣。畫好后,王維在旁邊題了行字:“浩然兄詩在山水間,畫亦在山水間。”寄到襄陽時,孟浩然高興得睡不著覺,把畫掛在堂屋里,每天都要瞅幾眼,跟鄰居說:“這是王維給我畫的,他懂我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