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維還特意給孟浩然畫了幅《馬上吟詩圖》——畫里的孟浩然騎著頭老黃牛,手里拿著卷詩稿,旁邊是青山綠水,跟他詩里的描寫沒二樣。畫好后,王維在旁邊題了行字:“浩然兄詩在山水間,畫亦在山水間。”寄到襄陽時,孟浩然高興得睡不著覺,把畫掛在堂屋里,每天都要瞅幾眼,跟鄰居說:“這是王維給我畫的,他懂我!”
第十八章王維與孟浩然盛唐最懂山水的知音
開元二十八年的夏天,天氣熱得反常。王維在長安處理公務,收到襄陽來的信,信上說孟浩然病了,很嚴重。王維心里一緊,趕緊告了假,收拾東西就往襄陽趕——他還記得倆人的約定,要一起看襄陽的山,一起喝襄陽的茶。
他還是來晚了。剛到襄陽城外,就看見孟浩然家掛著白幡,他的侄子紅著眼眶迎上來:“王叔,我叔父……前幾天跟王王昌齡喝酒,吃了點河鮮,背上的疽突然破了,沒熬過來……”
王維站在門口,看著堂屋里孟浩然的靈位,手里的行李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他走進去,拿起桌上孟浩然沒寫完的詩稿,上面只寫了半句“春眠不覺曉”,墨跡還沒干,好像主人隨時會回來,接著往下寫。
他想起倆人在翰林院論詩的日子,想起王維送他的琴,想起孟浩然說“回襄陽種地寫詩自在”,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,止都止不住。
那天晚上,王維坐在孟浩然的堂屋里,守著靈位,喝了一夜的酒。他拿起筆,借著油燈的光,寫了首《哭孟浩然》:
“故人不可見,漢水日東流。借問襄陽老,江山空蔡州。”
寫得簡單,卻疼得厲害——故人再也見不到了,漢水還在東流,襄陽的江山還在,那個能跟他一起懂山水的人,沒了。
孟浩然下葬那天,王維親自扶棺,把他埋在襄陽的萬山腳下——那是孟浩然最喜歡的地方,能看見漢水,能看見青山。臨走前,王維在孟浩然的墳前種了棵松樹,說:“孟兄,我走了,以后想你了,就來這兒看你。等我老了,就來襄陽住,跟你做鄰居。”
后來,王維官越做越大,心里的勁兒卻越來越少。安史之亂后,他被叛軍俘虜,雖然后來保住了命,卻再也不想當官了。他在藍田買了塊地,建了座輞川別業——有山有水,有田有園,跟孟浩然詩里的田園一樣。
輞川的春天,特別像襄陽。水田漠漠,白鷺在上面飛;夏木陰陰,黃鸝在樹上叫。王維每天早上起來,就扛著鋤頭下地,種點青菜,種點豆子;中午坐在河邊的石頭上,彈孟浩然留下的那把琴;晚上就著油燈,寫輞川的山水,寫對孟浩然的思念。
他畫了幅《輞川圖》,畫里有山有水,有亭有臺,還有個拄著拐杖的老人,站在河邊,望著漢水的方向——那是他想象中的孟浩然,要是孟浩然能來輞川,肯定會站在這兒,念一句“空山新雨后”。
他還在輞川建了個亭子,取名“浩然亭”,每次朋友來,他都會指著亭子說:“這是為我朋友孟浩然建的,他是個好詩人,也是我的好知音。”
有次,朋友問他:“摩詰,你這輞川這么好,要是孟兄還在,肯定喜歡。”
王維笑了笑,眼里卻有點紅:“是啊,他肯定喜歡。你看這水田,像不像他寫的‘綠樹村邊合’?你聽這黃鸝叫,像不像他念詩的調子?他雖沒來過,可他的詩,他的魂,都在這兒呢。”
晚年的王維,眼睛越來越花,耳朵也越來越背,每天還是會去浩然亭坐一會兒,手里拿著孟浩然的詩稿,小聲念:“春眠不覺曉,處處聞啼鳥……”有時候念著念著,就會笑起來,好像孟浩然就坐在他對面,跟他一起念,一起聊輞川的山水。
上元二年的冬天,王維病倒了。他躺在病床上,讓弟子把《輞川圖》掛在眼前,又把孟浩然的琴放在手邊。彌留之際,他好像看見孟浩然騎著老黃牛,從輞川的山口走來,笑著喊他:“摩詰,我來跟你喝酒了!”
王維笑了,慢慢閉上了眼睛。他的手里,還拿著孟浩然沒寫完的那半句詩稿,旁邊的琴上,還留著他彈過的“明月松間照”。
后來有人說,每當春天來臨,輞川的浩然亭邊,總會聽見兩個人的聲音,一個念“空山新雨后”,一個接“清泉石上流”;一個說“故人具雞黍”,一個笑“把酒話桑麻”。那是王維和孟浩然,在輞川的山水里,繼續做著他們的知音,繼續聊著他們的詩,永遠都不會分開。
盛唐的詩人多如繁星,像王維和孟浩然這樣的知音,卻少得可憐。他們懂彼此的詩,更懂彼此的心——懂孟浩然不想當官的耿直,懂王維想歸隱的通透;懂山水里的寧靜,更懂友情里的珍貴。
輞川的山水之所以美,不僅因為有“漠漠水田飛白鷺”,更因為藏著兩個懂山水的人,藏著一段永遠不會褪色的知音情。
現在再讀王維的《輞川集》,再讀孟浩然的《春曉》,總覺得他們的詩里,都藏著對方的影子——王維的山水里,有孟浩然的田園;孟浩然的田園里,有王維的山水。
就像輞川的水,永遠流著;他們的友情,也永遠藏在盛唐的詩里,藏在每一個懂山水、懂知音的人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