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八章王建:從窮小子到“張王樂府”,
安史之亂后的潁川(今河南許昌),到處是斷墻殘垣。有戶姓王的人家,住在城郊的破屋里,屋頂漏雨,墻根透風,家里連塊完整的門板都沒有。
每到傍晚,就會有個半大孩子,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,就著鄰居家透過來的油燈光,捧著本卷邊的《詩經(jīng)》啃——這孩子就是王建,后來和張籍并稱“張王樂府”的詩人。那會兒沒人知道他是誰,只知道是王家那個“愛讀書的窮小子”。
潁川寒門:啃冷饃、借燈讀,窮日子里長出的文學苗子
王建的苦,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。他出身“寒門庶族”,擱現(xiàn)在說就是“沒背景的普通人家”,趕上安史之亂,家里的薄田被戰(zhàn)火毀了,父親早逝,母親一個人拉扯他,日子過得“吃了上頓沒下頓”。
小時候的王建,最盼的不是過年,是鄰居家辦喪事——不是心狠,是辦喪事會煮大鍋飯,偶爾能蹭上半碗粥;最寶貝的東西,是一本借來的《詩經(jīng)》,封面掉了,書頁缺了角,他用麻線縫了又縫,走到哪帶到哪。有次母親病了,沒錢抓藥,他想把書賣了,抱著書在集市上蹲了半天,最后還是沒舍得——那是他唯一能看到“外面世界”的窗口。
他讀書全靠“偷學”。村里有個老秀才,偶爾會教幾個富家子弟讀書,王建就趴在人家院墻外聽,下雨了就躲在屋檐下,耳朵貼在墻上,生怕漏了一個字。老秀才見他可憐,又肯學,就偶爾把他叫進院里,教他認幾個字,送他幾張舊紙。王建把紙裁成小條,用炭灰兌水當墨,在上面練字,寫滿了就擦掉再寫,一張紙能反復用十幾次。
十幾歲時,王建的詩就有點模樣了。不是寫風花雪月,是寫身邊的苦日子:鄰居家的大嬸因為交不起稅,被差役拉走;村口的老王頭,兒子死在戰(zhàn)場上,連尸骨都沒找回來。他寫“桑柘廢來猶納稅,田園荒后尚徵苗”,不是憑空想象,是天天看在眼里的真事。
母親勸他:“讀這些有啥用?不如學門手藝糊口。”王建沒說話,把寫滿詩的紙,藏在枕頭底下——他知道,對他這樣的窮小子來說,讀書寫詩,是唯一能跳出寒門的路。
轉機出在他十七八歲那年。他聽說鄰縣有個學館,管飯還不收學費,就揣著母親連夜縫的粗布衣裳,走了三天路,找到了學館。在這里,他遇上了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——張籍。
張籍比他大幾歲,也是個窮書生,倆人一見如故。學館的飯是稀粥配冷饃,菜只有腌蘿卜,冬天冷得沒法握筆,他們就擠在一張床上,裹著兩床打補丁的被子,你念一句詩,我接一句評;沒錢買紙,就一起撿別人扔的廢紙,裁開了分著用;有次王建得了風寒,發(fā)燒咳嗽,張籍就半夜起來,幫他煎藥,還把自己僅有的一件厚棉襖蓋在他身上。
那段日子苦得掉渣,卻成了王建一輩子的念想。后來他寫過一首《寄張籍》,里面說
“憶昔君初納彩時,不言身屬遼陽戍。
早知今日當別離,成君家計良為誰?”
字里行間全是當年一起啃冷饃、共患難的熱乎勁兒。也就是在學館里,王建真正開始“寫詩”——不再是隨手記身邊事,而是學著用更凝練的語言,把寒門子弟的掙扎、對田園生活的向往寫出來。
他寫《村居即事》:
“休看小字大書名,向日持經(jīng)眼卻明。
時過無心求富貴,身閑不夢見公卿。”
表面是說“我不稀罕富貴,也不想當大官”,其實是窮書生的無奈與自我慰藉——不是不想,是知道太難,不如先守著眼前的平靜。誰也沒想到,這首詩里的“淡泊”,沒幾年就被現(xiàn)實打破了——為了活下去,他不得不踏上一條更苦的路:從軍。
邊塞十三年:從潁川書生到軍營幕僚,刀光劍影里寫出的“士兵悲歌”
貞元十三年(797),王建二十歲。這年河南大旱,學館斷了糧,他不得不回家。看著母親餓瘦的臉,看著家里空蕩蕩的米缸,他咬了咬牙——科舉遙遙無期,種地養(yǎng)不活家,不如去從軍。那會兒幽州節(jié)度使劉濟在招幕僚,聽說只要有點文化,就能混口飯吃,還能有點俸祿寄回家。
王建跟母親辭行那天,天還沒亮。母親把家里僅有的一塊臘肉,切成小塊包好,塞到他懷里,哭著說:“到了那邊,別逞強,活著回來就好。”王建沒敢回頭,怕母親看見他的眼淚,一路向北,走了一個多月,終于到了幽州。
幽州的冬天,比潁川冷十倍。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,吹得人睜不開眼,軍營里的帳篷漏風,夜里凍得人直打哆嗦。王建是個書生,沒學過打仗,只能做幕僚,幫著寫文書、記軍功。可就算是文書,也得跟著軍隊跑——今天扎營在山谷,明天轉移到河邊,有時候剛寫完一份報告,敵軍的箭就飛進了帳篷。
第一次見打仗,王建嚇傻了。那天他跟著軍隊在邊境巡邏,遇上敵軍突襲,箭如雨下,士兵們慘叫著倒下,鮮血染紅了雪地。
他躲在石頭后面,渾身發(fā)抖,手里的筆都掉在了地上。晚上整理陣亡士兵名單時,他看著那些年輕的名字,想起離家時母親的眼淚,突然明白:詩里寫的“戰(zhàn)爭苦”,遠不如眼前的刀光劍影來得真實。
從那以后,王建的筆變了。他不再寫田園的平靜,開始寫邊塞的殘酷、士兵的痛苦。他的邊塞詩,沒有“大漠孤煙直”的豪情,只有“白骨露于野”的悲涼——因為他見過,所以寫得扎心。
他寫《渡遼水》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