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寫《渡遼水》:
“渡遼水,此去咸陽五千里。
來時父母知隔生,重著衣裳如送死。
亦有白骨歸咸陽,營家各與題本鄉。
身在應無回渡日,駐馬相看遼水傍。”
想想那個場景:士兵們渡遼水去打仗,離家五千里,出發時父母就知道,這一去可能就是永別,所以給孩子多穿幾件衣裳,像辦喪事一樣送他走;就算有幸把尸骨運回去,也是在墓碑上寫個家鄉的名字;更多的人,站在遼水邊,望著家鄉的方向,再也回不去。王建寫這首詩時,手里握著的,可能就是某個陣亡士兵的家書——那些沒寄出去的信,字里行間全是對家人的牽掛。
他還寫《涼州行》,罵邊將的荒淫:
“涼州四邊沙皓皓,漢家無人開舊道。
邊頭州縣盡胡兵,將軍別筑防秋城。
……驅我邊人胡中去,散放牛羊食禾黍。去年中國養子孫,今著氈裘學胡語?!边厡冎活欀约合順罚恍捱叿?,讓胡兵占領了州縣,還把老百姓趕到胡地,讓他們學著說胡語、穿胡服。王建在詩里沒喊“邊將無能”,卻用“去年養子孫,今著氈裘”的對比,把邊將的罪責罵得明明白白。
第九十八章王建:從窮小子到“張王樂府”,
在幽州的十三年,王建從一個二十歲的書生,變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。他的臉被風沙吹得粗糙,手因為常年握筆、寫文書,磨出了厚繭,眼睛里也沒了早年的青澀,多了幾分滄桑。他寄回家的俸祿,讓母親的日子好過了些,可他自己,卻常常在夜里失眠——他見過太多死亡,太多分離,太多苦難,這些都像石頭一樣壓在他心里,只能靠寫詩來排解。
有次他跟著軍隊到了一個叫“薊門”的地方,夜里睡不著,走出帳篷,看到月亮掛在天上,照在荒涼的邊塞,突然想起了遠在潁川的母親,想起了學館里的張籍。他掏出紙筆,借著月光寫了首《薊門行》:
“薊門逢古老,獨立思氛氳。
一身既零丁,頭鬢白紛紛。
勛庸今已矣,不識霍將軍。”
他覺得像個“古老”,在邊塞待了這么久,功業沒成,頭發卻白了,連當年崇拜的霍將軍,也覺得遙遠。
可也就是這十三年的邊塞生活,把王建“磨”成了真正的詩人。他不再是那個只能寫身邊小事的寒門書生,而是能看透社會現實、為底層人說話的“寫實詩人”。他見過士兵的苦,后來就能寫百姓的苦;他見過邊將的貪,后來就能寫官吏的惡。這些經歷,成了他后來創作“樂府詩”的家底——那些從刀光劍影里長出來的詩,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有力量。
貞元末年,劉濟去世,幽州軍鎮大亂。王建看著軍營里的廝殺,看著曾經一起共事的人互相殘殺,覺得累了。他收拾好詩稿,辭了官,一路向南,回了潁川。
走的時候,他沒帶多少東西,只有一箱子寫滿詩的紙,還有一件張籍當年送他的厚棉襖——那件衣服,他穿了十三年,補丁摞著補丁,卻一直沒舍得扔。
回到潁川的那天,母親拄著拐杖,在村口等他??吹剿貋?,母親哭著摸他的臉:“瘦了,黑了,可總算回來了?!蓖踅ūе赣H,也哭了——十三年的邊塞生涯,他沒掉過幾次眼淚,可在母親面前,所有的堅強都崩了。
那天晚上,母親做了他最愛吃的面條,放了點臘肉。王建一邊吃,一邊跟母親說邊塞的事,說他寫的詩。母親聽不懂詩里的大道理,卻笑著說:“能平安回來就好,能寫詩就好?!蓖踅粗赣H的笑臉,突然覺得,十三年的苦,值了——他不僅活著回來了,還把那些苦難,寫成了能留下來的詩。
詩里的“人間煙火”:從邊塞到市井,他的筆始終對著底層人
回到潁川后,王建歇了一段時間,又開始四處奔波——他還是想考科舉,想當一個能為百姓做事的官??煽婆e之路對他這樣的寒門子弟來說,依舊難走。他考了幾次,都沒中,直到四十多歲,才終于考中了進士,當了個小官。
可當官后的王建,沒變。他沒像別的官員那樣擺架子,反而更關注底層人的生活。他的詩,也從邊塞轉向了市井,寫賣炭的老人、織錦的農婦、守邊疆的士兵,寫他們的苦、他們的難、他們的希望。
他寫《田家行》:
“男聲欣欣女顏悅,人家不怨言語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