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直會意,立刻從袖中摸出一塊約莫二兩的碎銀,不著痕跡地推了過去:“一點茶錢,七哥莫要嫌棄。”
銀子入手,劉七臉上的笑容真誠了不少,他湊近些,聲音壓得極低:“汪小哥問對人了!那李半仙,常去三個地方。一是城西‘快活林’賭坊,那兒有個管事是他同鄉,沒少給他牽線搭橋;二是胭脂胡同的‘暗香閣’,他相好個姐兒叫月娥,聽說沒少從他那兒得好處;三是……最關鍵的是宮里的韋太監,韋舍!那才是個真佛!李半仙能進出宮禁,全靠他!聽說韋舍把他當活佛供著,還把干孫女兒嫁給了他,住在韋家正房,受他們全家朝拜呢!”
汪直心中劇震,韋舍與李子龍竟有如此深的勾結!他面上不動聲色,又給劉七斟了杯茶:“七哥果然神通廣大!那……關于他們謀反的證據,比如私造些什么違禁之物,可有傳聞?”
劉七得了銀子,又幾杯熱茶下肚,話匣子徹底打開:“嘿!怎么沒有!聽說錦衣衛在韋家和李半仙落腳的地方,抄出了私造的龍袍、玉帶、大臣上朝用的笏板!最邪乎的是,還有一張畫滿了星星的絹布,聽說是皇宮紫微垣的星圖,上面還用朱砂筆圈了點啥……這要不是想造反,誰信啊!”
汪直將這些關鍵信息牢牢記住,又旁敲側擊地問了些關于鮑石、鄭忠等其他涉案宦官的細節,以及宮門守衛被買通的具體情形。劉七看在銀子和“汪小哥”宮里背景的份上,倒也知無不言,提供了許多廠衛正式報告中未曾提及的、充滿市井氣息的生動細節。
離開茶館,汪直又根據劉七提供的線索,帶著喬裝后的錦衣衛校尉,暗中查訪了“快活林”賭坊和“暗香閣”周圍,通過與更底層的賭徒、小廝、妓院雜役的“閑聊”,進一步核實并豐富了情報鏈條。
數日后,汪直帶著一份遠比廠衛報告更為細致、深入,充滿了市井邏輯和鮮活人證指向的密報,悄然回宮,秘密呈交給了憲宗。
御書房內,燭火再次為汪直而亮。他跪在下面,條理清晰,語言平實,卻將李子龍如何通過韋舍深度勾結內宮、私造御用器物、繪制紫微垣星圖意圖不軌的脈絡,勾勒得一清二楚。他甚至描述了韋舍家人如何朝拜李子龍、李子龍如何在韋家正寢如同主人般起居等細節,這些都是冷冰冰的官方文書無法提供的、極具沖擊力的畫面。
憲宗聽著,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。他之前雖知李子龍該死,但直到此刻,通過汪直這扇“宮外之窗”,他才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股直指他皇位的惡意和猖狂!而廠衛,竟然讓這一切發生在眼皮底下!
“很好……你做得很好。”憲宗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,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殺意,“這些蛀蟲,這些狼子野心之徒……”
他主動請纓:“皇上,李子龍雖已伏誅,然其余黨心懷僥幸,案情細節或有余漏。奴才懇請皇上準許,由奴才協助錦衣衛,深挖口供,坐實罪證,務必使此案鐵證如山,永絕后患!”
“準奏。”憲宗吐出兩個字。
“嘭!”
朱漆大門被沉重的撞木轟然破開,木屑飛濺。火光驟然涌入,映照出院內一張張驚駭欲絕的臉。汪直面無表情地邁過門檻。身后,是十余名動作矯健的喬裝錦衣衛校尉,如同暗夜中撲出的獵豹,瞬間散開,控制了所有出入口。
“韋舍呢?”汪直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一股冰冷的壓力,穿透了夜間的嘈雜。
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連滾爬爬出來,臉色慘白如紙:“汪……汪公公!家主……家主他……”
汪直根本不聽他廢話,目光如電,直接掃向內院正房。那里燈火通明,卻透著一股死寂。他抬步便走,錦衣衛緊隨其后,刀已半出鞘。
推開正房的門,一個肥胖的身影癱坐在太師椅上,正是宦官韋舍。他穿著居家的錦袍,頭發散亂,眼神渙散,嘴角殘留著白沫和一絲暗紅的血跡,腳邊倒著一個空了的瓷瓶。
“服毒?”汪直眉頭微蹙,上前一步,伸手探了探韋舍的鼻息,極其微弱。他又捏開韋舍的嘴,看了看舌苔和殘留物。
“哼,鶴頂紅?量不夠,還是摻了假?”汪直冷笑一聲,語氣里沒有絲毫憐憫,只有一種審視物品般的冷靜,“想死?沒那么容易。把他弄醒!”
一名錦衣衛校尉上前,動作粗暴地掐住韋舍的人中,另一人拿出隨身攜帶的、氣味刺鼻的藥油,強行灌入韋舍口中。劇烈的刺激讓韋舍的身體猛地抽搐起來,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,嘔出幾口混合著血絲的污物,混沌的眼神漸漸聚焦,當看到面前冷若冰霜的汪直時,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填滿。
“汪……汪公公……饒命……”韋舍聲音嘶啞,如同破鑼。
汪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眼神銳利如刀,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剝開:“韋舍,李子龍已死。你是想和他一樣,做個糊涂鬼,還是想把你知道的,一五一十說出來,求個痛快?”
韋舍涕淚橫流,還想狡辯:“公公明鑒!奴才……奴才是被那妖道蒙蔽了啊!他……”
“蒙蔽?”汪直打斷他,聲音陡然轉厲,如同寒冰,“把他當‘佛’一樣供在正寢,率領全家北面朝拜!把你干孫女兒嫁給他!讓他自由出入宮禁,甚至登上萬歲山,憩坐御床!這也是蒙蔽?!”他每說一句,就向前逼近一步,強大的壓迫感讓韋舍幾乎喘不過氣。
“私造的龍袍、冕旒、玉帶、笏板,是從你韋家別院的地窖里起出來的!那張標注了紫微垣帝星的星圖,是從你書房暗格里搜到的!韋舍,人贓并獲,鐵證如山!你還敢說是蒙蔽?!”汪直的聲音并不高亢,卻字字如錘,砸在韋舍的心上,“你以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?告訴你,謀逆大罪,株連九族!你死了,你的族人,你的干親,一個都跑不了!他們會因為你現在的嘴硬,在詔獄里嘗遍所有你想象不到的滋味!”